來源: 時間:2023-04-03 11:14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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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漂泊也是停駐,像駐留也像遠游
郭城一從“大魯南建材商超城”出來后,先步行,后乘坐電三輪載人摩托車,再搭乘摩的(注:載人二輪摩托,沒有營運證的私人經營者),一路輾轉,終于在下午十五時三十分到達了臨沂市長途汽車客運站的前廣場。從摩的師傅的口中得知:這個站前廣場離河東區沂河廣場大約一公里左右,不遠,晚上可以去逛一逛。
下車后,他感到很疲倦,全身酸軟無力,嘴里干澀的厲害,面膚也有著強力的灼痛感,累的一點兒都不想動了,只好把行李包放在街邊臺階上,坐著喘息了足足有二十多分鐘,才恢復了一點氣力。然后去臺階上的零售商店花了一角錢買一支豆沙冰棍,慢慢地吮吸著;一支完了,再買來第二支豆沙冰棍,這次是快速地咀嚼完,心里面那種熱燥燥的感覺才被壓下去。
接著,他從旅行包里抽出手絹,把半瓶“沂蒙山”牌礦泉水淋上去,在臉上和手上輕輕地擦拭著,以至于把手絹都被污染臟了,于是再用剩下的半瓶水淋在手絹上揉搓干凈。
郭城一站起身,舒展了一下酸脹的腰肢,然后拉著行李箱沿著街道向著沂河廣場的方向尋去,行李箱的膠輪在人行道上發出連貫的“篤篤篤篤”的聲音。
拎著行李箱的背影
他一邊慢慢地前行,一邊望向街道邊的門面房,搜尋著個體客棧的招牌。不能尋找高檔的酒店,高檔酒店對個人身份信息的登記要求是必須的,并且消費也很高!
臨街的私人(人,當地人讀“銀”音)客棧不少,幾乎每隔二三十米遠就有一家。這些旅店的名字大多數具有鮮明的地域性特點,譬如:沂蒙山客店、蘭山小賓館、河東旅社、新沂旅館、沂河之濱客棧、沂南之家停車住宿、還有“沂水人家旅店”,等等。
累,不想走了。就這個“沂水人家旅店”吧!
他猶疑地停下腳步,打量著這家只有一間門店的二層小樓。小樓的外墻上鋪貼著淺藍色的馬賽克;二樓臨街的窗子很寬敞,窗框是米白色的塑鋼型材,鑲嵌著天藍色窗玻璃;一層的店門由亮銅色的鋁合金幕墻型材和天藍色鋼化玻璃作為裝飾,由兩扇門聯窗四組合而成,門頭上部和兩側的固定扇玻璃用鋁合金型材隔斷開來,中間是兩扇無框地彈簧玻璃門;一層門頭上部的淺藍色馬賽克墻面用做廣告位,用銀灰色亞克力板材裝飾成一個廣告燈箱,燈箱的正面封閉著水晶色長虹玻璃,而“沂水人家旅店歡迎您”的紅色字幕向外映射出柔和的光芒。
旅店的店名和店面的裝飾效果,總體上給人一種“淡雅和溫馨”的印象,真不錯!他進了旅店,看向收銀臺后面的一位中年婦人問:“還有單間嗎?多少錢?”那婦人回答說:“二樓有小點兒的房間,帶洗澡間,九十九元。”
郭城一從票夾里抽出二百元現金交給婦人說:“先收了押金去開房間,證件在行李箱里,我稍后再下樓來登記。”
利用燒開水的空隙時間,他洗了臉再涂上面霜,泡好茶后就離開了二樓的客房。臨出門時,他告訴收銀臺后面的婦人說:出去買點洗化用品。
走出旅店時看一下腕表,時間已經是下午六點了。
大街上車來人往,多數是放學的學生還有下班的人流。也有用完了晚餐的中老年人,三三兩兩的開始了散步和健身運動;當然還有像他這樣的外地過客;各種機動車和非機動車川流不息在大街小巷里,還有車喇叭“嘟嘟”的聲音此起彼伏,道路上雖然擁擠和嘈雜,卻不覺得沉悶壓抑;再過一個小時,街燈就會明亮起來,商店廣告牌上的霓虹燈也會閃爍出華彩的光芒,與萬家燈火交相輝映……
這就是城市,卻不是郭城一的城市。
郭城一的城市,也在前幾日失卻了!
忽然覺得有點餓了。
郭城一沿著街邊一路向西,看到一家“淮揚風味小吃”店,就直走進了店里。他站在菜品展示柜前掃視了片刻,對著服務員說:“爆炒菠菜加千張(豆制品,也叫做豆皮),外加一碗大米飯。”
他找了一個沒人的餐桌坐下,沉默地等待著。一會兒,爆炒菠菜千張上來了,青是青白是白油光水亮的,散發出熱騰騰的香氣,整整的一大盤子。郭城一夾起一些菠菜在嘴里細細地品嘗,正是他百吃不厭、最愛的美味!他又夾了許多的菠菜炒千張填在嘴里,大口地吞咽著,間或也吃一點白米飯,盡情地享用起來。
嗨,爆炒菠菜也不錯!每天都有嗎?
一時間,他把曾經發生的萬般愁苦都忘卻了。
人生,能得以拋開一切地享用一餐美食,夫復何求?
郭城一付給服務員十元錢餐費時,甚至想到了明天,明天一定要再來這家小吃店享受一次,真是意猶未盡啊!
晚上不到七點,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分。他沿途瀏覽著臨沂城的晚景,一邊往沂河廣場的方向走去。
北方的天氣涼的早,盡管還有人穿著單薄、甚至是暴露的衣衫,卻有更多的人穿上了羊毛衫或者毛衣,還穿上了外套。一陣涼風吹過來,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,原來是河東區沂河廣場到了。
折向河濱路,才踏上廣場的石階,右前方就傳來了震天的音響聲,那激越的女高音正在音箱中向世界發出歇斯底里地嘶吼:“我家就在黃土高坡——啊,大風從坡上刮過——啊,一直刮過了綿延廣袤的秦嶺渭水……”那些年的“西北歌風”還在彪悍地嘯嗷著,伴隨著DJ樂器發出了“哐咚哐咚”的轟響!
郭城一不禁抬頭望去,原來是廣場上頗具陣容的市民們,隨著音響在跳群體舞美操。而在群體舞美操的外圍,足足地半圍繞著幾十個嬰兒車,都是圍觀的家屬們和嗷嗷待哺的幼童……真是“黃發垂髫、怡然自得!”
涼城子驚詫莫名:這兒,這是,竟然有這樣的奇觀!!
“哎呦,我去。”冷不丁的,一群小小少年騎著腳踏車,頭戴著圓頭尖尾的水滴帽,彎腰弓背地擦著他的衣服魚貫而過,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;
一對又一對的紅男綠女們勾肩搭背,旁若無人地走向林蔭深處,當然是坐在靜靜的沂河岸邊談情說愛去了;
……
郭城一把廣場上熱鬧的叫賣聲、娛樂的喧鬧聲、和燒烤海鮮的誘惑都拋在腦后。
他獨立在沂河岸邊,悠悠晚風送來了秋荷紅菱散發的淡淡幽香,天上的星光和霓虹閃爍的霞光在浩淼的河水中蕩漾著,燃起一支煙任煙霧在眼前繚繞,聆聽著碎金色的波浪輕輕拍打岸邊的石堤發出細微的水聲……
抽完了第二支香煙后,他暫時放開了深鎖的愁眉,轉身向著廣場東側的一家名字叫做“逸風網盟”的網吧走去,徑直走到收銀臺前,他對著一位染著黃毛的男生叫道:“上個網,幫39#桌電腦充值十元,再來一瓶‘神奇的東方樹葉’綠茶。”在那個“黃毛”剛要叫出用身份證實名登記的時候,郭城一“啪”的扔一支香煙過去說道:“臨時想到發一個客商信息資料給公司,沒帶身份證件。”就這么搪塞過去了,和傍晚時分在“沂水人家旅店”住宿登記時用的套路差不多。
然后去39#桌鍵入電腦使用許可碼,依次登陸騰訊QQ號,當然是隱身狀態。他有三個騰訊QQ號碼:第一個工號昵稱是“清”,意思是“在冗雜浮躁的塵世靜靜地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兒”;第二、第三個QQ號名字分別叫做“長河落日”和“紅香葉”,屬于比較“沉郁和香艷”的昵稱了!
這邊才登陸完,耳麥里面就頻繁地響起了“嘀嘀嘀嘀”的聲音,那是和他有著關聯業務和財務關系的友友們在焦躁地尋呼他!他甚至都不看一眼,不管那些友友“在想什么”或者說是“想做什么”了。現在隱身,還不到顯身的時候呢。
他進入QQ游戲界面,點擊“四國軍棋”游戲開始廝殺起來,不去考慮輸贏,只是瘋狂無畏地拼殺,這樣的三局兩勝下來,時間到了二十一時三十分,他退出了QQ游戲。
嗯,時間差不多了。
郭城一把三個QQ頭像設定為在線模式,亮起了頭像。那些網友們該上網的應該都在線了,而關注他的好友則可以通過IP地址,看清楚他的QQ聊天號的登陸地址在山東臨沂市。果然,他的耳麥里面再次頻繁地響起了一陣陣“嘀嘀嘀嘀”的聲音,不過,他照舊不去看網友們發來的消息。
看什么呢?又能回復什么呢?
逃離那城市,心底還能有什么?
前面走過的路是凄惶,未來的路是天涯飄零,或者叫做“落魂天涯遠”!
不堪回望,不堪設想……不如不看,不如不想!
不如,抽煙。他點上煙抽了一口,就怔怔地看著那煙靄裊裊地升起,直至燃成灰燼。他百無聊奈地進入百度瀏覽器,想去搜搜看看,卻又不知道搜索瀏覽什么。
腦海中,卻不可遏止想起了眼前正在陷入的絕境,那些個令人傷感的詞組一一的浮現:
困頓無依的辛酸!
分崩離析的逃棄!
病入膏肓猶同沉疾!
一如這心酸苦難的鏡像,不斷地在腦回路中縈回、閃現、紛紛擾擾、剪不斷理還亂,揮之不去。
一霎時,郭城一頭疼欲裂,只能夠在電腦屏幕上看到幾個蜿蜒閃爍而又模糊不清的文字:
辛!棄!疾!
渾渾噩噩中,郭城一用顫抖的手,在百度搜索框中鍵入了“辛棄疾”三個字,電腦屏幕中跳出來這樣的詞條:辛棄疾,山東濟南府歷城縣人氏,南宋豪放派詞人、南宋愛國將領……
他無意識地瀏覽著這位南宋豪放派詞人的多篇詞文,并從其中選擇了一首叫做《青玉案·元夕》的詞文,摘錄在空間名字叫“煙雨紅塵”的QQ日志里。詞文如下:
《青玉案·元夕》
東風夜放花千樹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
寶馬雕車香滿路。鳳簫聲動,玉壺光轉,一夜魚龍舞。
蛾兒雪柳黃金縷,笑語盈盈暗香去。
眾里尋他千百度。驀然回首,那人卻在,燈火闌珊處。
辛棄疾的這篇古詞文,上半篇采用了流光溢彩的形象比喻,渲染出元宵節“盛世繁華、歌舞升平、萬民和樂”的萬千氣象!詞文的下半篇卻反轉鏡頭,于萬千人海中“驚鴻一瞥”地捕捉到一位煢煢孑立的清麗身影,那個“她”并沒有隨波逐流,而是“一任群芳渡,暗香盈袖去”地隱去了。
這辛棄疾,“于盛世繁華的萬千氣象中暗香盈袖而去”,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的?他縱然“豪放不羈、才情風流”,卻不失為詞人中的“異類”,真令人可憐可嘆啊!在這點上,他比起那南晉王朝的風流宰相謝安就顯得格局太小了!
郭城一趕緊把這篇帶點兒“亮色”的古詞保存在QQ空間里,就退出了三個騰訊聊天號。
……
時間晚了。他走出網吧,穿越過沂河廣場,穿越過燈火燦爛的城市街道,回到了“沂水人家旅店”。
他認真地洗了一個淋浴,穿好內衣衫褲后,隨手滅燈,斜靠在床上喝水,想睡覺卻沒有一絲的睡意,就閉著眼睛冥想。
從下午十五時三十分到達臨沂市區,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,明天該離開臨沂了。
可是,去哪兒呢?或許,或許去一個不確定的遠方吧。
郭城一成為了“邊緣人”。從他把妻子和孩子弄丟了的那一刻開始,從他失卻了他的城市的那一刻起,他就踏上了一條杳不可測的命運不歸路。
唉,要命!此刻,“戀曲1990”中的“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”那段音樂旋律,偏偏又不合時宜地從心底冒出來,凄迷地在回旋,讓人心殤欲死……
郭城一趕緊向著床頭柜上伸手,伸手抓住了香煙,并點上,他狠狠地吞吸了一大口。他被濃煙和煤焦油的辛辣氣味熏著了,熏得是涕淚橫流。
他慘兮兮地滾下床,跑去臨街的窗口透透氣,清涼的夜風從窗口迎面吹來,讓人一下子清爽了許多。
……城市也逐漸地安靜下來了,難得的安靜。
可是明天,不!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,那就還叫做今天吧!
今天,到站前廣場的郵政報刊亭,辦理一張不記名移動手機卡。
今天,請報刊亭的老板幫我轉交一份求職簡歷,會有人去取走。
今天,去買一張長途客車票,離開臨沂,踏上蒼茫的飄零之路。
今天,他的那些債主們,會不會奔襲數百里,來臨沂索債呢?
倦意深深,已是凌晨……
郭城一醒來的時候,天空中紅陽高懸。
北方的風大,幾小時前洗凈的內衣晾在窗前的衣架上,已經快要曬干了。
他從行李箱里取出了個人求職的信息資料,是幾頁建造師、工程師、安全員、中專畢業證、駕駛證之類的資格證書復印件,在文件袋里裝好,就下樓朝著站前廣場的方向走去。
站前廣場很熱鬧,車來人往的。廣場中央建造著一整排的彩鋼結構的店鋪房,面積不大卻非常的明亮舒適。人多的地方生意自然是好的,這些店面的經營特色有:果品飲料、報刊雜志、零食香煙、長途電話、串子燒烤、手機卡辦理、電話充值、車票住宿,五花八門的應有皆有。
郭城一選一家看起來誠實可信的店家,花費八十元辦理了一張八折優惠的無記名移動電話卡(那時候可以不用實名制),然后把芯片插入摩托羅拉8088型號的手機里,撳開電源鍵,液晶顯示屏上亮起來六個字:中國移動通信。接著是一長串的短信息提示音,其中有一條提示內容是:尊敬的中國移動客戶,你好,你已成功充值一百元。
他試著撥通了店里的固話號碼,固定電話的振鈴聲響起來。然后他對店家說:“老板,手機卡有效,要了。還要請你幫忙轉交一份求職資料,明天讓人來取,這是取件人的聯系電話,我給你二十元收轉費,行嗎?”看到老板答應了,郭城一留下求職資料并道了謝,就轉身往車站的售票廳走去。
郭城一對著墻上的電子大屏幕看了很久很久,那大屏幕上是“臨沂發往東南西北方向去的班車時刻表”的指示牌。
荒涼枯寂,渺無人跡
他看著看著,一絲哀傷從心底升起,淡淡地泛濫,泛濫成心殤……不禁想起了南方的一脈牽絆!淚光中,他買了張南去的長途車票。
他回到旅店客房里稍微地躺了一刻鐘后,起來整理好隨身的物品。接著是拎著行李箱下樓去收銀臺退房,再轉身離開“沂水人家客店”,默默地走在了城市的街道上。
還是去那家“淮揚風味小吃”店吧!到了店里,他仍然點自己最愛吃的“菠菜爆炒千張”,就坐在餐位上安靜地等待,安靜地用餐……
正午時分的客運總站候車大廳里,正處在客流的高峰時間段。人群喧囂而嘈雜,候車的長排椅子上擠滿了東倒西歪的旅客,通道的地板上也有人坐著休息,行李箱包扔得滿地都是,甚至去一趟洗手間和茶水間都要排隊等候較長的時間,一點都不輕松。
檢票開始了,郭城一取出車票驗票、上車,放好行李箱,直到在靠近窗邊的座位上坐好了,他才幽幽地舒了一口氣,然后閉目養神。
真累!人在困頓潦倒的時候,特別容易感到疲憊!
十二點半鐘,長途大客車駛出了臨沂市汽車客運總站,一直向東開,轉入魯滬高速公路后,快速地向南方駛去。
此刻,郭城一已經在臨沂城度過了整整十九個小時。
如果有以后,還會再來嗎?
幾多過往云煙,落魂天涯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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